想找哪一朵雲?

Saturday, May 2, 2015

<雜緒錄>(《刊登於2015.05.01《聯合早報·現在》“文藝城”)

嘗試在半自動模式裡進行書寫,把意識放得更開,讓各種思緒不受羈絆地騰飛、彈跳。再揮手召喚它們復返,看看散開的再度凝聚後是如何的結果。

一萬年

隨隨便便的一萬年三個字兩秒鐘就吐出殆盡,猶如反諷。簡簡單單的“一輩子也是三個字,但要用雙腳走過人世的喜怒哀樂才能告終,說短實長。流行文化、通俗文學裡不時出現一萬年,象徵永恆的愛、不斷的情,如蔓藤交織在樹幹上那般精緻而漂亮。看來很簡單、很好懂嘛,一萬年是沒有人能夠一口氣走完的旅途,所以它可以盡情地美麗和虛幻,看起來和聽起來都空泛也不要緊,因為它本來就不以兌現為前提,而是給予只有能力撐“一輩子的人一種期待和鼓勵,讓他們有所寄託,把一輩子這個旅程走好一點。

一萬年前,我們豈知將要相遇;一萬年後,我們究竟會分隔多遠?當中多少的壯烈與激情,或薄若蟬翼、或濃如大霧,都在我們的人生里展開。負載重重承諾的一萬年,也許不會讓人嚐到諾言兌現的甜蜜,也許會。一盤用一生當賭注的賭局,揭曉答案也不用等上一萬年(一百年大概就足夠了)。

一萬年,誰真懂得它的虛虛實實啊。

路人甲們

匆匆走過的那些路人甲們,輪廓永遠不分明。無法清晰,不需明確。模棱兩可的樣子,是喜是憂?還是無喜無憂?路上數量眾多的模糊臉龐形成一條穿過城市的河流,在冷酷的安靜中翻滾前進的暗湧。路人甲們載浮載沉時,到底著怎樣的心情?沒有選擇地投身在日以繼夜重複的移動中,置身群體當中卻與不斷擦身的個體們沒有任何更深刻的交際。

在路上,遇到路人甲,絕對不等同於找到了陪伴。眼神無法正確對焦、乾澀的口腔吐不出任何話語……路人甲們的冰冷和僵硬是無比堅實的堡壘。心裡塞滿的委屈和埋怨鬱結成團,灰灰沉沉的一團,堵住所有情緒的出口。路人甲不需要名字,過去曾經有過的,已經不再記得。那些符號都在時間裡被磨損成粉末,等待風起時的湮滅。

路上會不斷出現各種身份的路人甲,在短暫的存在期裡接連更替,無止無盡。

構圖

現在要照張相,實在太簡單了。手機一舉,就是一個定格,拍靜物拍動態,拍別人也拍自己。傳統的他拍迅速地被自拍超越,要讓自己入鏡並不困難,隨時隨地都可以捕捉自己或與家人朋友的可愛moments因為數位攝影技術的關係,“一擊即中再也不是必要的目標,不滿意大可重拍,一次接著一次重來,直到笑容的弧度終於達到完美、舉手投足時贅肉完全不出現在畫面中。

我覺得,太容易做到,則不輕易做好。

信手拈來、不假思索地東拍西照,捕捉得多但雜,繁而不精。構圖不再精挑細選,推敲琢磨,說得嚴重一些,是促成無意義的氾濫。色彩與協調的氾濫。對各種人事物的過渡詮釋和曲解的氾濫。因為太容易攝取,結果忘記或忽略了珍惜。細緻、巧妙、逗趣的構圖法則全部逃避不了生鏽之厄運?挑選角度以框限某個特定的瞬間或形貌,那種高度精密的專注是非常寶貴的經驗,現在恐怕要漸漸被稀釋、削薄了。放下手機亂拍的毛病吧, 不是不能用手機,是要慢、細、準。

身份

絕對不是戀人。絕對不可能是戀人。那麼決絕,該是劇烈的痛徹心扉,她有時會含淚作此想。另一些時候,事實刺骨的酷寒何嘗不是最有效的冰敷,發揮為她胸口和腦際的灼熱降溫的作用。她有病,那是愛慕與眷戀的長命頑疾;她也有力量,也是那份情意予以她的動力和鼓勵。

為愛。為他。從不是為自己?還是,多種變相來來去去反反复复,其實從來不曾離心?

可以為了稍縱即逝的一度提溫,允諾永恆的追隨——追趕與他共處的時間,尾隨他飛奔跳躍的思緒。她不疲倦嗎?其實十分喘不過氣了,還是在本來想要鬆手的頃刻,再度握緊拳頭咬緊牙根:多麼優雅地堅持下去,即便他從來不會在意。
她的身份保持曖昧不明。有那麼一次在他們的並肩而行中,那一夜氣溫驟降,成就了他將她冰冷的手緊握在風衣口袋裡的紳士舉動。那一路走得幾乎沒有現實的感覺,也沒有綿軟的夢幻感。只有很清楚明了的感覺——唯有在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事的情況下,最奇妙的這一切才有可能發生。她因此更加篤定,守護他的條件,絕無改變的餘地。

他不需要知道。他或許有所感覺。但她也不再叩問。

眼淚
那裡是一道彩虹。一道水汪汪的彩虹。
那是憂傷的祕境,收藏所有心事的所在。沒有風景,只有一種氛圍的存在。還有一道淚水凝結的彩虹,一滴滴的晶瑩剔透度多高清楚可見,看似脆弱卻能夠彼此緊貼成橋。璀璨中往往藏有腐朽的可能;孱弱裡也潛伏著暴戾的因子,並存並置,互為補充。她的眼淚都在午夜時分滴落,還有暗下的電影院——那些不被看見的時間和空間是搭建熒光淚橋的絕佳條件。不是一貫被人們使用的河流意象,而是“橋樑”。慢慢慢慢砌築成的一道彩虹淚橋,慢慢慢慢累積起一點點淡淡的哀傷氣息。
問題是,這座橋聯繫了甚麼和甚麼呢?
每次在黑夜或暗室裡積累的感傷把她的橋蓋得越發牢固,她輕輕踩上一步,然後再一步、又一步……不禁幻想起來,這麼一步一步走下去,是不是就能夠走到那個地方?某個身影佇立的天邊一遇,他看不到她悄悄的靠近,不必知道,因為也許也無需交談那麼奢侈。
他是她的眼淚的源頭,但他不需要知道。
然後。

沒有接下去的故事和思緒,一切繼續空白。那是散開的再度聚首後無法避免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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