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哪一朵雲?

Tuesday, April 12, 2016

心眼感|靈魂觀——我的台北生活學



眠夢缺席時

 

那些難眠的夜晚,我都會翻閱相冊。手指的飛舞的速度感是一帖麻醉劑。那些存檔在筆電裡的相片,像素高的是用現在已經失靈的佳能單眼機慎重地拍下的(縱使有些模糊效果是相機彌補不了的雙手搖晃所致),其餘則是用手機的攝像功能很激動很速成地『打卡』下來的。來回按鍵瀏覽一幀幀的記憶身影和風景,偶爾不能自己地伸出手去觸碰熒幕,作勢要摘折哪棵花樹上的繽紛,亦或是輕撫哪一張我思念的臉孔,不免有些裝腔作勢?還是強作新愁?

 

和一口水, 如服用一帖藥。

 

我在北緯一度的位置,懷想北緯二十五度的路徑——沿著那幾年徒步走過的生活路線,在大安區、中正區四處遊蕩的非騎車族冒險。計劃好往什麼咖啡館還是古蹟去,還是要簡簡單單地買本書、買個用品,都絕對有可能演變成一場精(驚!)彩的迷失,發現某巷弄通向我沒有品嚐過的伊索比亞咖啡口感,或是一間專攻假文青的精緻甘仔店,一方面餵養我行旅者的好奇心態,一方面又鞏固著我逐漸進入在地人模式的自豪與熟悉感。我迷失了,可以方便地忘記時間和最初出來的目的,隨喜更改要達成的目標,加重隨身托特包的重量,以及相機記憶卡裡的方格獵物。

 

總會攜帶相機和記事本,沒有帶水壺的話, 則就近買瓶冰紅茶或縱容一段悠閒的咖啡小憩。拍攝自己的小資留學生剪影,還有北緯一度家國沒有的情調。當時已經清楚知道,日後要依靠當時積攢蒐集的一切來為嚴重的『鄉愁』來襲進行急救。然後筵席終於如期結束,我帶著未完成的碩論從北緯二十五度向北一度遷移,連帶那些一張都不曾沖洗出來的照片,每個拍攝的時刻是真的然而沒有硬體存在的事實又是它們在一定意義上顯得虛假、空泛。

 

日子裡慢慢的掙扎和忙碌,我的夜間睡眠延續了『台北時期』的漆黑——自留學台灣以來,我晚上入睡後便鮮少鮮少有夢。有時候輕鬆地一覺到天明,有時候燥鬱地睡睡醒醒,可是潛意識裡的故事坊已經從一開始就進入靜音的狀態。沒有影像沒與聲音,無論白天多麼叨叨絮絮地掛念著新自由自在的台北經驗,日思就是無法轉化為夜夢。也罷,這個時代的城市生活環境光害太多,我們在耀眼的光亮下的一場場追逐裡挫敗、迷失,卻不肯認輸。孰知黑暗之必須是來療愈被假意蹂躪的靈魂的,透過暫時恢復安靜與純粹,引領我們在看不見裏感覺到『真』。過去頻密穿越的同安街、溫州街、羅斯福路、汀州路、新生南路、復興南路、和平東路……這些在我平日行走在新加坡的街道上會時不時招惹我的想像的名字,多麼想在夢境裡摩摩腳皮都不由自主地無從如願。

 

在結束北緯二十五度那任性學生生涯的現實裡,『幾時回去?』成了咒語以的自問,賭氣地咬定回不去,所以反而害怕回去,『去』也不算『回的走味感越發強烈。但是無可避免,因此唯有接受。因此睡前常常懷著飢渴在工作做不完的窘迫裡義無反顧地踏上指尖的旅行,也是修行。日子久了,必須學習把色彩當作最客觀的觀看,欣賞的動作本身不應該執著,喜愛不當作偏頗。有一天,我恍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我之所以走出台北,是為了下一次的歸返做瀟灑的準備。一個一個按鍵的動作催促我滑進一條又一條即便熟悉也可能隱藏驚喜待我邂逅的時光巷弄,重溫每個定格裡最幽微的心情。

 

後頭無夢的睡眠接著變得格外酣甜,那恬然帶我飄飄忽忽地『神遊』,待醒來時重新降落於現實,能夠更有力地走下去。

 

留下不帶走

 

這幾年來來回回台北若干次,只因那裡依然是張開懷抱讓我止痛療傷的歸宿,是情緒可退守之安全地帶,一個個允許我跌跌撞撞闖入,又懵懵懂懂走出的世界。大安區真有“大安”的效果,即使淚流不盡的我在任何一隅痛哭失聲,都能夠予以我安全的庇護。我想過, 如果瑠公圳還能出現在我面前,那些刺痛的記憶和情感夭亡的憂傷是否都會沉入水中,留下輕盈,讓帶著傷痕來遊走的我留下那些磨人的執念?

 

他們一直願意為我張開的雙臂,耐心、體貼地聆聽,亦或是不問一句話地陪伴在我身邊。罵我傻婆的翔、特地咋下班後騎車來和我吃飯的千千,還有擁抱我的其他朋友們, 用在地的溫暖撫慰我明顯超重的疲憊和近乎絕望的自棄,用實際的行動提醒我:我的骨子裡還是那個當年在台北樂天、開朗的我,一時觸礁並不是永遠的失敗,這些對我懷抱信心的眼神和話語是水汪汪的滋潤,於我那一某快乾枯的心田。

 

有那麼些時候,窩在台北的傷患之靈幾乎沒法指揮煩躁不安的身軀,身軀只好自行進入『自動導航』,知道自己絕對可能終日蜷縮在暫時的居處裡,只有在不得已的時刻會匍匐著到最靠近的超商用毫無營養的東西胡亂填飽自己,僅此根本運作而已。當下卯足氣力迫使自己爬得遠一些,爬到冬陽照耀的位置,慢慢暖和過來。漸漸能夠與自己對話起來, 也就是逐步開始面對而不一味埋頭躲避。療癒從不保證立刻復原或者不留任何傷疤,被耗損的元氣需要一點一點地補充回來,被割破的皮膚需要一寸一寸培植出新細胞。奔回台北的目的顯然是要在這一個據點看清這個自我修復的程序——有抽筋拆骨之必須,不能在家進行, 唯有『回』到自認安全之地。

 

自動導航,傷了, 就需要飄洋過海的歸返。

 

台灣女歌手金智娟(我熟悉的藝名是娃娃)的《飄洋過海來看你》幽幽響起,多次纏繞耳際,例如在飛過無垠海洋的飛機上以及在從桃園進入台北市的客運途中也確實練習過一次次的呼吸節奏,力求達到最佳狀態。條件神秘的狀態,每次來去都有不同的輪廓,變數超強的不固定性。因為每次的旅程都搭載不一樣的行李,命運裡各種的挑戰和磨難平添的重量扛在背上、托在手上,都要到台北充電加持後才有氣力美麗出擊處理的。“飄洋過海”是一種必要的過程,風向星座如我這個呱噪的雙子需要放慢速度,跨過一大片水汪汪的距離,即便是透過飛行, 也要被蔚藍的大海溫柔地牽絆著。也因為是來自台灣的曲調,掛在耳邊也自動通向心內底。另外,歌單裡當然還列了《冬季到台北來看雨》,台北的飄雨細細紛飛,尤其當在失心瘋的遊走狀態裡闖街頭碰上天空灑下憂傷,路人撐起傘來時 我總倔意不合群,人家把雨具 都收了, 我才拉上外套的帽子作勢。曾經我是來看雨的,一個人漠不吭聲地穿梭在人潮中,偶爾在摩肩擦踵間以為情人此行也隨來了且伸出溫暖的手臂確保笨手笨腳的我不會被撞倒。可原來只是陌生人一句『不好意思』帶過的觸碰,我還是隻身一人,情人不過如飛機艙外雲煙的想像,只有雨絲最實在地落在我身上,算是展示給我這座城市的歡迎手勢。

 

沒有了情人,這是我老告知台北的傷痛,以治療,以自癒。

 

看雨、聽雨,感受心房外淅淅瀝瀝的洗滌。

 

最難忘的是一個經歷颱風的夜晚。我從淡水的咖啡約會離開後,沒來得及在大雨狂下前趕回台北市的民宿。撐起弱得有點滑稽的傘穿過師大夜市,興起在颱風雨夜依舊營業的燈籠滷味外帶了宵夜,進入便利商店買了一瓶奶茶後衝回位於三樓的房間。外頭風雨大作的夜晚被隔絕在窗外,室內飄溢滷味油膩的香氣和我的食慾醞釀出來的幸福感。大快朵頤的瞬間,我忘記了那許多的不開心和不順遂,直到吃喝完畢,收拾起外帶包裝的寶特瓶才瞬間意識到:我心外的風風雨雨確實是可以不去理睬它們的,在仍舊溫暖的『室內』專心享用能夠滋養我的吃食就夠了啊。

 

台北給我上的課,給傷心的人縫補破碎內在的速成課,真是迎頭棒喝。

 

 

 

行腳所及蒐集控

 

進去過的

走出來的

腳印

掌紋

寄回家揣懷裡掛在心的

都是寶貝

 

 

十年間在台北蒐集的各種旅行資料、秘密路線、傳單名片、圖鑑指南等很多,隨著我每次的行腳以來已回 又增加一疊一疊。其實我並不那麼需要這些『指導方案』,畢竟說真的,直覺已經很夠用了,加上互聯網的無線便利,若真要搜尋什麼資訊,上網打幾個字大概就找到滿意的解答了。然而依舊改不了東捉西拿的『蒐集控』毛病,一路走來總有頑皮的時刻,想進入新手遊客的角色扮演似的,拿起一份旅遊資料認真翻看後很慎重地放入肩上背著的包包。不過地圖倒是有些實質的用處的。因為城市道路因重新規劃而出現更易的狀況不會沒有,加上習慣或直覺意外還存在著一些比較外圍的所在始終是我不慎熟悉的,有張可以我在手中倍感實在的折疊式地圖不失為一種安全感的象徵。

 

我的壓箱寶,幾乎都只為好朋友掏出。不少友人選擇到台北旅遊後,會來問我的意見,找我推薦吃喝玩樂的地方。能夠為親愛的朋友們服務是我的榮幸,然而我總會實現聲明我的拿手路線偏向藝文場所、書店、咖啡館,美食勉強可以,但要高檔的『血拼』推薦則不要來問我。另外我是在城南磨破腳皮的,要我做出『學生行走台、師大的文青路線』是很享受的事,扣上預算限制和加入行者愛好的規定也可以,越有挑戰性我越喜歡。

 

好心你啦,有朋友扮苦臉央求我,都回來N年了, 還沒有『排毒』嗎?什麼文青路線嘛?我的反應一般是先笑而不語,停頓一晌後吐出一句『文青不怕偽造的』,讓朋友無言於我的老神在在的自信。就像是每趟必訪的唐山書店,我總去不膩,帶了朋友去看,十之八九也會成為和我一樣入會成為『信徒』,喜不自勝。進店淘寶, 同時也是盡一點綿力支持獨立書店的生態,從不會空手爬出那個地下室的我,心也裝得滿滿的。

 

即便是重複遊歷一些去處,對我而言, 也從來不會悶。地方和人一樣會改變, 就算依舊是那塊地方、那個空間,我相信氣場的幽微改變是感覺得出來的,會影響每次造訪經驗的因素太多,如果專心體會,可能性便是無限。回憶裡和敬愛的學長去過的某個疑問特區之前我也溜達過無數回,但身邊有他一起並肩踱步、度過晚秋的涼爽時光的感覺就很不一樣。有隻狼狼貓路過與我相覷的咖啡座裡, 一個喝過無數次的咖啡口味也會增添不同的暖心滋味,無拘無束的貓咪躍上鐵皮屋頂時可知道它的行腳在旅人我的心上留下的輕盈詩意嗎?大概不,但也沒有關係,我這裡記掛著,就夠了。

 

如此便足矣。

 

異鄉人在台北足下行過的所有,聯繫心眼與靈魂的飽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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