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艱難是閃亮的破損勳章
生命必須艱難,彷彿不如此,就不值得記憶讓任何一部分。
而生命也終究是不好搞的神秘綜合體,粗細不一的縫隙存在於表層——看得見、摸得著的都是確確實實的傷痕。不, 是疤痕了。一道道的時光刻度、一頁頁活過的慘烈與僥倖、一滴滴暗紅腥臭的生存軌跡。
一個下午,耗費在不毫無方向的思索,會不會也算是一種收穫?一個用迷幻想像填滿的時光,能否彌補長期累積且過於真實的情感疲憊?我選擇相信, 相信那是絕對可以的。關鍵是相信,信心能夠成就再 荒謬不過的“奇蹟”。一個下午,在生命的舞台上短得離譜,價值卻成極大反比地高,因為那個被蓄意拖慢的節奏是無法被重複的特殊之物。
美國女詩人狄金森寫過“如果我能阻止一顆心破碎, 我就沒有白活”,這詩句無疑非常撼動我。要做到以謙卑為基礎的療傷止痛談何容易,受到創傷、遭遇衝擊的肉或靈往往會在極度的苦楚下操起倔強的驕傲姿態,作為維護最後一絲尊嚴的掩護。
傷口越是不斷隱隱作痛,傷者迫使自己曝露實際上最是脆弱的強悍。一顆心的裂痕承受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壓力啊,這顆心或許正時時刻刻都瀕臨壞死:放棄吧!淪陷吧!就橫了心在萬劫不覆的墜跌裡全面糟蹋了自己吧!一了百了,豈不乾脆利落?以為允許自己選擇“白活”等同於瀟灑地面對不堪;轟轟烈烈地心碎給全世界觀看與同情啊!狄金森卻悄悄用詩句地下了戰書——能不能吞下尊嚴去苟延殘喘一番,為求終究求得療癒與存活?生命的意義要靠迂迴曲折的努力方可加以定義,如果下了決心力挽狂瀾,修補好那斑駁的心靈,確實就沒有白白費力活在這個世間。
活過,到底應該留下什麼樣的足跡呢?在困頓已極的窘迫裡尤其考驗我的每個踏步,是否輕易地便會行差踏錯。當我掙扎著要以某個我所執著的狀態面對周圍的每個注視。只感覺我苦苦地驕傲著、倔強著,把碎裂的心曝露咋淌血的胸膛上,還無比自豪。這樣就會留下光榮的印記?這樣就會有人傳誦 我的壯烈?我如此要求自己對此深信不疑。
一直以來, 習慣無法被改掉,我以為。
在虛榮的世界裡,艱難是閃亮的勳章,卻免不了缺口或棱角,殘破之美的最粗俗表現之一,低劣卻被我視為至寶。我不能夠免除自己的罪名,那份矯情的虛榮。臉上甚至恆常掛著淚痕,在風裡被凝固、烙深的滄桑紋路。我宣告著心碎,並蓄意誇大我的蹣跚舉步,這是必要的表演套路。
一枚泛著虛偽光亮的勳章,粗鄙非凡,卻因此流行了千百個年頭。活著就是為了佩戴者枚榮耀的象徵,我不斷提醒自己要努力再努力,那麼默默承受的撕心裂肺之痛就完全值得了。
踩破的鐵鞋是第二層肌膚
如果有時間,或者是我終於組合重構以推出一個讓自己可以慢慢療癒的歷程。曾經懷疑所受的重傷究竟能否被療癒?在血液幾乎流盡,心臟呈現臨壞死的僵硬、黑紫狀時,腦子裡就絕對無法再建構出一個康復的圖景,一個完整無缺的自己的影子。
有人說,壞死的部分應該還有再生的可能,我聽了便重燃希望,決意放手一搏尋覓這神秘的方法,用個老套的說法,即使踏破鐵鞋也在所不惜。需要尋找可以治癒我的高人嗎?高人在哪裡……他會做些什麼?我低低地喃喃自語著,根本茫無頭緒,儼然病入膏肓的樣子。
輾轉反側間,我彷彿看到地獄的入口。作惡太多的我知道, 自己與天堂無緣,所以除了都不敢奢求,即便是在迷迷糊糊的狀態裡也從不存在幻想。求人還不如求己,我猛然坐起身,腦子突然清楚非常。寸寸斷腸糾結的悲情想像是青春期故作新愁的矯揉造作,活到這把年紀了何不乾脆一些,面對難受和痛苦不如趕緊硬了心腸斬斷根源。
挖出並穿上藏起許久的鐵鞋,執意地蹬著它們走進晨起時的陽光。皮膚的被光和熱刺痛是久違的觸感,隨後淚水便泫然落下。原來面對公然潰堤的自己並非羞恥之事,而是成長啊!自我感覺的修復被悄悄回溫的自信自然啟動,那以為已然陌生的敏感度如候鳥隨春暖歸來,哼唱起在缺席時學會的新曲子,飄蕩在我的淚水上航進我的心湖。
原來鐵鞋不會咬腳,我無法停住在陽光下的行走,也樂於接著探索不甚熟悉的新空間。那些景緻的精緻在我的眼裡散發著溫柔的光芒——久違的“看見新世界”的震動從腳趾頭一直流竄到髮梢末端。感覺壞死的內裡剝落,碎片隨即消失無踪。
那段行路我還記得其魔幻的魅力,以及予生命力的補給作用。還有鐵鞋,那次以後像是第二層肌膚般貼近我心的它們,讓我不再喪失對生命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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