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sence can exist only
as a consequence of the other: it is the other who leaves, it is I who remain.
The other is in a state of perpetual departure, of journeying; the other
is by vocation, migrant, fugitive. I -- I who love, by converse vocation, am
sedentary, motionless, at hand, in expectation, nailed to the spot, in suspense
-- like a package in some forgotten corner of a railway station.
——罗兰巴特《恋人絮语》(Roland Barthes, “ Fragments of A Lovers’
Discourse”)
美丽的故事,在营火即将完熄灭的七零八落中火凤凰般地升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悲观的人们,会屏息等待其坠回地平线的惨烈,准备眼带愁惘地舔着流血的伤口。
一个熟悉的动作,在不一样的地方不断被复制,经历再久的岁月。
远处的地平线上,寂寞的旅人以典型的姿势站着,又很习惯性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了整沉甸甸的行囊。亘久未变的模式,不会轻易放弃其典律化的特质,在时间的风沙中褪去原有的颜色。不管他浪迹到何处,旅人都坚持忠于他的典型姿态,竭力维护的是一份怎么也不忍心忘怀的记忆,让飘移在天涯海角的他还能够怀抱在胸的最后一块浮木。
旅人, 是一个图腾里不变的标志。
旅人很擅长说故事,被赋予使命似的。美丽的、不美丽的、有文字的、没文字的,只要是一个故事,旅人都有办法娓娓道来,说得仿佛那都是他的经历。大家都听傻了,那些像皮肤一样紧贴旅人的身子又被他一句一句剥下来,诡异地分散出去。摄人的费洛蒙。空气里的重量和温度都在他的张控制之中,所以讲故事的时候是旅人觉得自己最模拟上帝的神圣时刻。
化身作为一千零一个故事里的主角的旅人,第一次在某个地方落脚,然后轻声告诉一个路人: 我要说故事。路人面露喜色,再把旅人要说故事的话传开,接力式的号召力如药瘾发作般的吸引了更多的听众。 大家围绕着旅人,席地而坐,不一定要最靠近说故事者,只要在耳朵能够听得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即可。
旅人见到大家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想要听故事的模样,也禁不住露出了微笑。朋友们,大家来到这里都为了故事吗?旅人的声音均匀地在人群间扩散开来,洪亮却不刺耳,如同一股平缓的清流。众人频频点头,乍看犹如一群啄食的鸟儿,动作反复且一致,其中又 似乎夹带一丝催眠的力量。
故事是另一种流动,不是河流,而是风。它从旅人的唇齿间吹送出来,穿过所有空间,传进每一只专注聆听的耳朵。悠远的时空和无可想像的风景,借由旅人的故事传到了每个人的心里,促使出走的欲望骚动起来。那就走吧,随心所欲地远走,旅人举手指向远方,没有固定所指的一个点上。
任何人听了旅人的故事而决定踏上自己的旅途的,都需要勇气。这些勇者都陆续上前和旅人交谈,甚至有人视他为神明一般,殷切地想要从他那里求取一些能够在路上庇佑自己的东西。
倘若故事如风,旅人便真应该是驭风的神。
童话故事里有穿着花衣裳的吹笛手,通过带有魔法的笛声,诱惑千万只鼠辈尾随其后,最后一一坠河而死。旅人说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故事,并感觉自己就像那穿着花衣裳的吹笛手那么全知全能。每当他说故事,听者无不着魔似的跟着他。
可旅人也是血肉之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纵使他具备了与众不同的说故事才能。远方怀有无限的可能性,留住此地的人总作如是想。只有从“那里”过来的旅人清楚知道憧憬和梦想都裹着想象的糖衣,以掩盖任何苦涩的真实。无数次,旅人都想要停下脚步,就在这里停止吧,他想。可是同样地,每个令他心动过的“这里”回头都变成了另一个“那里”,只有不断前进,那是属于宿命的无可终结,因为旅人没有主宰的权利。结束旅途在一个地方定居,故事也必将永远止息(风怎么可能滞留一处而完全不移动?)。
旅人当晚便走了。
人们热情地准备款待他,用美食用美酒,用他们所拥有的地域里可以产出的种种美好。然而主角没有留下。在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旅人确实在喧嚣中被暂时遗忘了。他飘然远去,无用掩护,也没有道别的多余话语。后来,那些曾经拍着胸口大声说着要和他一样踏上旅途的人,没有一个做得到。他们郑成功做到的,是把听来的故事传给了他们的后代,一个字一个字地串联起来传承下去。故事不胫而走了,人的存在没有永恒。
我和旅人也有过一面之缘,这是很珍贵的回忆。
见面的地方是在一个空荡荡的所在,给人的感觉有些不真实。旅人准时出现,没有带着任何行李,这是他做短暂停留的一站。我在获知他将路径此地时便与他通过信,十分诚恳地提出邀约。我做好了最坏的设想,旅人或许不会出席,而留下我在约会的地点枯等。可是结果旅人真的赴约了,而且比我早到。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杯冒着细白烟丝的咖啡,还有一本翻到空白页的笔记本。他一手持笔,一手把玩着咖啡杯旁的包装白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旅人不在路途中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模样的吧,我曾经想象过。常年奔波的人不一定尽是风尘仆仆、饱经风霜的样子,至少我根本猜不出眼前这位旅者的准确年龄。旅人经历过什么,我看不出来,在我而言最令我感兴趣的是他的故事。旅人听着,如他说故事时一样专注,只是这次说故事的人是我。
我从未正式远行,没有长时间地离开过生养自己的这座成都市。有关外面的世界的方方面面,我的所知极度有限,这影视就是问题的根源了。
我向旅人强调,我的烦恼在于我没有创作故事的能力。每当我想把一颗故事的种子植入想象的土壤让它发芽茁长,满怀希望的灌溉呵护,最终都无法成功收获。一个个故事的折,为我带来了不少的忧伤。而每一次的情况都是一样的,独立的故事片段不断闪过脑海,却没有办法联系起来,成为完整的叙述。每个失语的结局都令我烦躁,无奈渐渐 变成了无力。
我需要离开,需要到哪里去呢?旅人一直不发一语,直至这个问题,才有了一些反应。他说,问题是我的故事缺席了。
缺席的故事在哪里可以寻回,旅人没有直接说明。或许无需言语,有的道理确实只能依靠意会, 言传则将失去真意。那天, 旅人又再度启程,他留给我的是他的记事本。填满它的那一天, 你会得到答案。我有预感, 旅人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即是永别。
记事本是跟随他多久的物件, 一点都不重要。
如今我也即将远走, 让自己踏出最熟悉的疆域,也成为一个旅人,开始寻找我的故事。至于旅人所说的, 我会照做,也就是利用他的记事本,把它变成我的故事之书。
一个旅程即刻开始了,我的故事也从此坐上它的席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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