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給自己寫宣言。或許是迷信, 迷信有了一些信條就不會輕易在認真生活的游戲場(這顯然是帶有吊詭的說法)里頻頻犯規。犯規後自然是一番牢騷和自責, 責備自己怎么就不能爭氣一點。結果,還是屢次重犯。覆轍的碎片四處灑落,讓站起來企圖邁步離開的自己, 依舊牽牽絆絆的,無可救藥地繼續陷下去。沒能改過的, 更多時候是不愿意對於不能夠,而這又往往是最後知後覺的事。
反省出於反射性動作,想到了可改和必須改的地方,隨後幾乎立刻又生起一堆對抗的『改不了』、『不可改』的理由(或借口)。持續與自己進行的辯證拉扯,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不累麼?也許會,可是只要還活著, 還有思維就無法不繼續我腦子裡的『內戰』。
當然,許多時候都把意識搞得東歪西倒才會罷休。罷休,多是獲得了自己認為還算有用的結論(但多是暫時性的),暫且緩住了躁鬱。只是暫且, 因為我的鬥志可以是異常頑強的,尤其是在對自己進行苛責鞭笞的時候。寫下的宣言, 一條比一條像是鐐銬。鐐銬的重量拖住了我的雙腳,限制了我的行動卻沒有禁錮得住我的意識。不胡亂妄為的時候是表面的安靜,無波紋的湖面下的暗湧竄流。
更年輕(我還不想鬆開手裡對『年輕』的執著)的時候,我常常會執著於記憶。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有記憶的疏漏,會忘記一些曾經認為是那麼重要的細節。『健忘』或『選擇性記憶』的劣根表現,是我幾乎不能自我原諒的。莫名想起了那個著名的『半杯水寓言』,一個由悲觀或樂觀者來詮釋會引出很不同的解讀的寓言。有人問我是站在哪一邊的,要我說出一個立場,我卻常常顧左右而言他,閃爍其詞起來。那是漸漸玩上癮的某種逃避責任,明知故犯著還相信能夠瞞天過海。
可是,自欺欺人畢竟不能長久,如同在一杯水裡是無法讓自己擱淺的那樣。
味蕾告訴我這世界的滋味應該改變……
與報告搏鬥的夜裡,啃著零食敲著筆電鍵盤,最想飲一杯冰涼可口的珍珠奶茶或仙草奶茶。有口腹之欲敲著邊鼓時常常必須動用意志力來克制住恍神,要味蕾乖乖不要鬧變扭。
原以為嗜甜食的貪婪是就此改不掉的了。
不過事情的轉機還是悄然來臨買了。某次下課後照常去買一杯最愛的仙草凍奶茶坐在宿舍裡細細品味。同一家飲料店的熟悉飲料,同一款無需多加考慮的熟悉口感。我一開口,便很自然地要求了『中杯、半糖、少冰』,彷彿是一站到櫃檯前就自動滾出口的話語串,都不需要店員主動詢問了。
半糖?我的口味什麼時候開始,那麼順利轉入『半糖』模式的呀?早就想調整飲料的甜度,但是味蕾總眷戀著絲絲的甜膩,以致每次開口點飲料的時候都不會記得之前言之鑿鑿的少糖健康宣言。而突然之間,在沒有預告的某天,我的味蕾竟順利地轉了向。
有人說要確立一個習慣需要重複操練二十一次,固定這個習慣在意識裡的位置,我想這也是有道理的說法。回歸學生生涯,回到校園裡生活,也重新獲得再度耽溺於學生生活習慣的權利。日夜顛倒的日常作息、圖書館裡的打盹與奮發交織、上課時偶爾橫越千里的神游太虛,外帶油膩酥炸晚餐的反健康罪行……這些是不需要操練二十一次的習慣,而是潛伏在體內多年且一被召喚便可立即彈跳出來隱形自我。可是我並不曾有意識地要求自己喝二十一杯半糖的飲料作為練習啊……
一切的發生,在很大程度上,和年齡有關。
當年就這樣。打從二十一歲的生日後(練習二十一次的年歲遞進?),我便開始時而陷入一種恍惚。有時候會不記得自己的年齡,被問及時當下猶豫片刻方能說出正確的數字。沒有隱瞞的目的, 而是真的恍惚得厲害。隨著年歲的漸長,這種看似逃避的『裝聾作啞』又慢慢有所改善,意外獲得的是另一類的清醒理智。不單因為無以遁逃而被迫面對,更是有把更清亮的聲音提醒我坦然的必要, 坦然即可減去許多我執所帶來的煩惱。這層我執是對青春的依戀,是對自己身心終將老化衰微的自然反應——極力的抗拒。吃喝方面的放任必須有所收斂,在腰肢越來越難維持纖細、新陳代謝越來越難維持過往習以為常的那樣……
味蕾是最早體察到『改變』這回事并有所回應的。因此,轉向『半糖』的選擇不僅是為了健康,更是心態轉變的象徵。『半糖』是一種需要,減少不再風雨無懼的肉身的負擔之余,也是給心靈的提醒:處事也應該學著不那么極端、那么耽溺啦,學著品味『半』的美好,而且習慣那種減少甜膩的,屬於『成熟』的滋味。
也好,我的半糖哲學在每次走向飲料店滿足口腹之欲的路徑上被復習著,那是細小卑微的味蕾為我做的一件最有意義的事吧。
而那又是一則宣言的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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