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哪一朵雲?

Tuesday, April 22, 2014

刊登於2014.04.22《聯合早報》“文藝城”的散文<走進春天——華麗之死>



 是現實最絕對地巨大,還是想像能夠排山倒海?


我問自己,重複了許多次以表堅毅,卻始終沒有答案。


走進春天,似乎不是我的決定, 而是時間的必然。在島國氣候驟然變得難以憑靠過去經驗預測之際,我應付過了驚嚇與惶恐,銜接到應變隨變的階段,才勉強能夠鬆口氣享受一下。過去一直是身處的現實:這裡沒有四季,有的只有夏日的炎熱……如今突然面對往昔想像中希翼經驗的秋涼,就算只是一日溫差的低端那麼一小段而已,不免有些詫異。每天早上出門身上必定多加一件薄外套,為和吹來的涼風保持一點距離,曖昧卻仍有幾寸隔絕的距離。是春風之名,卻帶秋爽之實,身份本身就因曖昧的張力而飽滿,欲滴。


走進春天,那過程是快是慢是喜是憂,箇中節奏都不在我的控制範圍內。而很有意思的是,我在一個晚上讀到了艾青的詩作《我愛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後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裏面。

為什麽我的眼裏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沈……


春天裡這一相遇,重量太驚人,卻也難以從腦際驅除。殘破羽翼墜地腐爛的意象過於暴戾且黏著,短促卻極有力,也正因為這樣使我瞬間墜入深深的淵谷中。羽毛是鳥兒飛翔必備的,被凝結的血塊附著在它之上,尊嚴盡喪地朽敗、毀滅——帶著多少的怨恨與不甘啊!“塵歸塵,土歸土”的淡薄安然不屬於它冤屈、受辱的靈魂,要做護花春泥是萬萬不可能的。那些糾纏的鬱結、扭曲的惱怒都帶著毒素,滋养不了饥饿、焦渴的土地。複雜的心緒一時三刻理不清頭緒,就都攔在懷裡,藉機傷春吧,我聽見一把聲音的呢喃。護花的春泥不在了,花兒們的孤寂落寞並非筆墨可形容。確實是傷感之春啊,想到這裡,我的心思也快轉不過來了。本來是以萬物甦醒和蓬勃生機為標誌的歡愉時刻,突然籠罩在死亡的陰霾森冷中,像是重新結上了討厭的冬霜。


冰凍如刀割的可是, 我仍允許自己墜入情緒的低谷,並且不問滑坡會滑到多麼低的點。因為我相信再嚴峻的寒冷也終究會褪去,讓真正的春暖好好地登場。那一年一度的絕倫之美的華麗,在現實的舞台上,幾近夢幻的戲碼可能順利演出嗎?


抱著痴傻樂觀態度的我總相信可以。


越是美好的, 越是容易消逝。或者說,它的消逝會引起更積激烈的反應。弧度恰到慾折又不斷的極度緊緻太難得,一旦真有偶然達到者便要懂得懷著感恩的心去凝望它,而僅僅是凝望了,而不能夠更多。因為打從骨子裡透露出貴族(可能是偽貴族?)氣質的它,很難接受殘酷的現實,卻無力躲避或改變什麼。抽抽嗒嗒地哭一陣嗎,風風火火地罵一頓嗎?恐怕都是枉然的氣力消耗而已。



唯有讓持續了一段時間的晨昏氣溫小下探把我馴化,也滿了我的一點虛榮——去購置了多幾件小外套,薄而做作的那些款式,讓爬出溫暖床鋪倉促準備後走在上班途中的自己,有點小小的快樂理由。溫暖舒適,可以的話帶點小華美的花樣,呼應天生怕冷的體質的同時,也讓愛美的女孩心(女人漸老之身啊!)偷偷嚐到甜美。不靠想像去完成, 因為這都不能夠靠想像,是肌膚上的毛孔必須切實感受到寒意並啟動由生理導向心理的一連串感知對話。但也務必是春色著身——花開能否富貴要靠太多因素,可是風姿卓越的色彩拼貼湊合、搔首弄姿終究比較無腦,並自然地能夠刺激出芬多精的作用力。流於膚淺的我便抿嘴笑著投入了穿脫間的色彩披掛,樂此不疲地。然而,這樣的歡快會持續多久,不會是永恆不變的吧?每天照舊留意天氣的變化,無論多細微,本來就可以無關痛癢但只是好奇。關乎未來趨勢尚未發現任何的跡象顯示可能的走向,很清楚春意擁有自己的心意,要怎麼樣演下去絕對不由我等凡夫決定。那些華麗在有壽命限度卻不知終點在哪裡的情況下如何不醉生夢死呢?所以古來總有無數的喜迎春,搭配著同樣或更大數量傷惜春,相映相伴相知相攜,出生也入死。


永遠喜歡在現實與想像之間徘徊的我勢必要當這場悄悄發生的轟烈生死的見證人,看看華麗在島國的怪異春天裡如何從含苞到綻放再到枯萎——季節的華麗之死,在原來無幸體驗這些的赤道上特約表演的一場曠世精彩(縱使可能不太多實際的注目和掌聲,太大不敬了),並鉅細靡遺地記憶這些偶然的華美碎片。


那之前,我會再添一襲浪漫系的蕾絲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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