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哪一朵雲?

Thursday, December 1, 2016

天与地——记一段冥思(刊于2016.12.01《联合早报·现在》文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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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盘古以其躯体为这个世界划出了分明的界限,开始了天地间无数的生命。

故事一定要从这里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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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旁尽是一些物质的享受,这几乎使他对“生存”的概念开始感觉到 如当初一般懵懂。那好像原子一样的东西;搏斗就是里头的电子;挣扎则是中子。一切集合在渺小的一个点上,簇拥着、拥挤着,个体其实是没有办法分化出来的。这就是生存的图景。原子和中子浮游在一片黏稠中,而他是早已从这一切疏离的旁观者,只是本能地觑视着。他已经忘记了,有多久没有必要争夺什么了,坐在这个空间里是多么理所当然。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冥想。十八岁那年(究竟过了多久?),有人悄悄告诉他哲人迪卡尔的秘密。

        我思故我在。I think therefore I am.

        对于这个秘密,他不认为有多加思索的必要,因为他绝对能够肯定自己坐在一个表示自己确实存在的空间里头,呼吸着叫做空气的气体,从头到脚奔流着叫做血的红色液体。这不是生命,是什么?然而,慢慢的,他发现到原子的变化,苏蕴含的点子和中子好像从沉睡中苏醒,好像在呼叫……但声音在那没有空气的空间里传送不过来。连微微的震动也没有。这迫使他从颓靡中探出头来,百般不愿地想起了十八岁时听过的那个秘密。

[One]

        法师说,棺木应该停放五天,才能确定安全下葬。

[Two]

        “死亡”以后的挣扎,多半是非常痛苦的。那是求生的欲望在黑暗中翻腾,你却不能放声呐喊;或许你能够,但因为已经被错置在万劫不复中二永远不会有人听见你的悲号。那叫做死不瞑目。

        你不能离开这里,然而你的意识在告诉你,去吧,去吧。死亡的网已经开始缠绕你的肉体,而你相信你还存活。因为气温突然变得森冷,你因为不住的颤抖而被迫胚胎般的蜷缩起身子,与此同时你发现如果你摒住呼吸,你能够听见指甲生长的声音。咯。叽。一种耳鬓厮磨的极细微的声音,慢慢地削割着,越削越薄、越割越薄……

        我想你已经不再有能力啜泣,那已是遗憾,是过去。周围的空气似乎和你隔离了,默默地目睹你觉得无法承受的沉重。那是一个十分窄小的空间,只足够让你平躺不动,在这一刻里,你的生命已画上休止符。

[I]

        于是他远走他乡,背上担着相信永远也放不下的回忆,离开这个世界。或许一个人的快乐和悲伤其实都能够划上等号。毕竟有那么多的事是可以轻易遗忘的,而在需要的时侯被勾起,就算已经不能清楚记起什么,我们依然会本能地创造莫须有的一些细节,哄骗自己。他就使这样一个普通的人,随时在抛下某段记忆后,又不自觉地为它编制替代它的谎言(100%纯正的谎言,潜流于他的血液当中)。他故此踏上征途,迷惘地让脚步自顾自地挪动, 煞有其事地带着他前进。

        入土的到底是什么人?面目和姓名早已无法让他肯定身份,或证实他有过什么存在的价值与意义,似乎只有未曾灰飞烟灭的记忆可能帮助他。神秘地帮助这个遭遇命运唾弃的委屈者。神秘的帮助, 到底会带来什么结果呢?

[II]

        究竟真相实际上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人,永远在找寻任何事情的真相,生命里蕴藏的真理。认为这样做就是进步。直到记忆浸入自行演化的状态,人类在大地上建立了所谓的文明。有人宣称了一些真理,用口舌劝服自己以及其他人,而这些真理渐渐地就好像与生俱来似的成为记忆的一部分。没有什么机会让我们觉得脑子里的记忆似是而非,换句话说,就算世界上的记忆都是虚假的,我们也无法知道。操纵记忆的究竟是谁,他//它在哪里?在神秘的天籁,还是幽深的大地底层?

[Three]

        你又到哪里去了?我想着如何捎一张明信片给你,想着你在这个世界的那一隅。记忆里还有你的影子,毕竟和你相识那么久,一个熟络已极的轮廓绝对不会轻易被你的离去所抹逝。你从我眼前消失的那一天,我以为会如小说里头的情节一样下起绵绵细雨,实际上却是炎热的下午。我未曾见到你的最后一面,但我猜想你脸上挂着的是你一贯的微笑。是谁的巧手带出你的笑容,我不知道,只是我觉得你不会是快乐的。闭上的双眼空洞了,我知道你已经不能在乎任何事情,虽然你或许一厢情愿地希望可以再这么做。走在你的箱子旁时,我对你的记忆似乎开始了变化。空气之干燥,饥渴地吸尽我泪腺里的一切,和你度过的时光都沾上橘黄的一层,淡薄的一层记忆的膜,而我却无法利用泪水冲走它。我的样子应该很窘迫,你甚至会觉得我十分滑稽吧。记忆中的你常常在笑,记忆中的你非常天真!记忆中的!我一遍慢慢地走,在短暂的几分钟里彳亍,橘黄的膜不停地越积越厚,直至它成为你和我之间难以跨越的距离。我从你的箱子表面的反射看到它的扩大;它霸道地推挤,唯一的目的便是扭曲我意识里仍然呼吸的你。膜,和时间一样无情,我突然发现。你时常微笑吗?还是你总爱郁郁寡欢?我不清楚折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我从来没有看清你,也许你只是我的呼与吸之间,一件时间的赝品。

无人辨别的出真伪的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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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十九岁的那个早上,我问自己死后会有多少机会上天堂去。所谓的天堂,真的就横布在大地上头吗?现在,我正踩着硬实的土地走向最终的死亡,具体一点,也朝天堂迈进。天堂有pearly gates或是金砂布地,也许是被放逐的意识的失乐园。我在那一个可爱的早晨,做出连自己也稍感惊讶的揣测,然后疑惑:这是否都是些无聊的想法,或我真的在thinkAm I who I think I am?凭靠这些想法,我的存在能成立吗?他是不是依然在象牙塔里头抗拒任何的思考,我无法知道。或许他已经毁灭了自己,选择到另一个世界去,继续颓靡和疏离。或许他正从天堂的一扇窗扉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嘲笑着我的愚蠢无知。因为我已不止一回感觉到塔诡异的体温,在我的皮肤上进行挑逗。不同的是,我的身体没有原子、电子或中子簇拥在一起闹起来的革命。我的范围不局限在一个点上,近乎二十年了,还是保持不变。我绝不惧怕死亡,如果一切都如Descartes所说,他的笑靥在空气中迅速蒸发,似乎从来不曾出现过。我和每一个人一样,已经想不起自己诞生的过程,而唯一能记住的也许就是死亡前生命最微弱的节奏。倘若记忆能延续下去,由意识带到另外一个生命去,我应该就能够继续未完成的思绪……像连续不断的梦境,一丝一丝地连结起来,形成另外一条生命线。

[III]

你相信的许多事,总有一定的可能是不存在或不真实的。

感官总是很容易被欺骗的,尤其是当你已经把生活里的一切当做习以为常的事,记忆在固定的模式里操作。这就好比我们认为天就是天,地就是地,不会有很多人经常想起盘古分隔宇宙的混沌之前,是没有什么“天” 和“地”的。又或许,我们像他一样背负着意识里的信息,也同样坚信这些是我们确实经历过的真相,毫无怀疑。于是和他一样,疲于奔命地追逐“真理”,然后在无奈的迷惑中逃避这个世界,而策划每一个细节的他//它就在天或地的尽头放出森森的阴笑。

//它,也相信自己。
就像谎言/真相。
好比梦境/记忆。
其实
是死亡/生存的

天、渊、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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