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繭vs.破繭
我不知道走出去會如何。其實,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如何”走出去。
以前學到“破繭而出”的時候,也同時也學了“作繭自縛”,一出一進, 前者是逃出生天, 後者是身陷困境(而且還是活該自找的!),沒有再對立衝突的了。“繭”被當時的我認為是個極壞的東西,必然要毀之、破之,那樣才是積極的生命態度,那樣才是可取的。可是慢慢長大以後,我開始從不同的角度思索和看待有關“繭”的問題,試著想像被繭裹得緊緊的蛹兒在裡頭經歷脫胎換骨的蛻變過程,在被保護的情況下度過最重要的生命階段之一,繭之於蛹是幫助多過束縛吧!而最終破繭的美麗蝴蝶,起飛後回眸一瞥落在後頭的殘繭碎片,思憶前身應該要感謝繭的作用才對。沒有繭 就沒有蝶,貼緊束縛是暴戾的溫柔,如果有好事者自以為是地“幫忙”戳破蠶繭想要提早救出蝴蝶, 恐怕薄翼尚未完整成形的蝴蝶會更快赴死。
破繭的動作是求存的第一道關卡,蝴蝶通過這個練習就可以飛向新生活了, 不是嗎?外面的世界無限大,危險重重,是小小的繭為它隔絕開來的,以後蝴蝶要自己勇敢面對了。每一隻拍著絢麗花翅飛到空中的粉蝶都懷著一段記憶,關於前身的種種磷光片羽還會繼續安靜地發著光吧,或許還會用最細小謹慎的聲音說著話——蝴蝶王國裡密碼式的神秘溝通,要飞到空中的蝴蝶永远不忘過去,不忘記為了換得輕盈所經歷的痛苦掙扎。天空就此變成了蝴蝶的世界,它鮮少著地,同時再也不會回到繭裡去了。
“作繭自縛”對蛹來說是一種必要;“破繭而出”對蝶而言亦是需求,一切都是觀點轉移的問題。被包裹起來的時候, 會覺得幸福還是束縛,真的可以有個人的意志決定嗎?
還有,我究竟清楚自己要走到哪裡嗎?也許方向還不明確以前,待在溫暖、服帖的保護膜裡也不錯。再把這個繭弄得舒服些,也讓疲倦的心好好休息一下……
探囊取物
對於未來,誰有絕對的把握?說實在,“絕對”也太絕對了,我們對抗命運的勝該是微乎其微的。
同樣是在語文課學到的成語,“探囊取物”就給我相當豐富的想像。囊中物等著被取出,靜待重建天日的時刻。袋子裡裝的究竟是什麼呢?我發現我並不十分清楚地掌握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得不訴諸神秘的命運安排。萬一, 萬一是一條蛇?會不會是那一條誘騙夏娃吃下蘋果的畜生,它再度回到人間準備興風作浪而是我親手將它再度引出?那只有一萬萬之一分的可能性會發生吧,我理性的那一半一邊發出輕蔑的笑聲一邊說道。那就是還有一萬萬分之一的機率呀,太可怕了!一干的另一半語露恐慌地急忙回應。
夠了。袋子一動也不動地在原地, 哪有蛇嘛?
或者是毛茸茸的兔子?哪裡飛來的一把稚嫩的聲音在腦子裡響起。莫非,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三月野兔(March Hare)?我把手收了回來,因為還真不想從囊中抽出那個傢伙,就算摸彩不中獎,惹麻煩也劃不來吧。況且, 我比較愛貓,能夠變出可愛的貓咪該是很有趣味的, 那會是一隻純色的還是三花還是怎樣的傢伙呢,爪子微微刺痛我以表示一種小嬌縱小任性……名副其實地let the cat
out of the bag時,我是驚多, 還是喜多呢?
袋子依舊沒有動靜,我並不驚訝,只是猶豫 著到底要不要把手伸進去探取一番。
噢, 是命運嘛!我終於鼓起勇氣把手伸進袋子,摸索了一陣卻什麼也沒有。這大概就是隱形的命運了,非有既無,道理簡單得讓人懷疑其成立。呵呵呵,我低聲自嘲,怎麼我就這麼自欺呢?可是每天不給自己打一隻阿Q的提神劑,豈不是特別容易喪氣啦?原來袋子不是空的,有藉口有安慰有我想像的任何東西,這也和人生不謀而合吧。
抓起來的, 要懂得適時放下,先賢聖者用被陷阱捆住的猴子仍不捨得鬆開緊捉的香蕉的故事教育我們,孜孜不倦地重複了再重複給不夠理性、不夠定力的我們聽。打死學不會,是因為“不想”而不是“不會”——“不想”帶有任性妄為的味道,趁機會施展開來的嬌縱跋扈其實算得上是一種生活的奢侈。多數時候不得不被約束的自己更像囊中困物吧,怎麼呼喊、掙扎也沒有用。徒勞之後跌入疲憊的空虛,最後平躺下來到平庸的夢裡繼續輾轉反側。
沒有surprise!!的生命夢/醒就不分明,要主動刺激有趣的細節迸發,或許就要時不時把手伸進神秘的袋子裡掏一陶寶。
海闊天空
第一次聽說“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醉酒後喜歡在大道上裸奔,還嚷著以天為被, 以地為床,覺得此人和這番話都太有趣了。莫說是想像 一個醉醺醺的脫了個精光中年男人捧著啤酒肚(魏晉沒有啤酒這玩意兒, 但是“大肚腩”肯定已經存在)邊跑邊吼,指天指地,歡樂無比。路人鄙夷(或者羨慕?別假了,心裡其實都想這麼奔放灑脫的吧)的眼神他看不見也不想看,看到了也決然不以為意。哼!我是風景,你們就看吧!
說起來,我們每天都在劉玲的褲襠裡匆匆來去,流汗灑血地打拼著我們的海闊天空。“酒仙”看不上我等凡夫,我們看不懂他的徹悟,互不了解卻同在一座天空之下,腳下一樣忙碌(他腳步歪斜看似無章, 我們自認為目的明確)。時間不斷流逝,歲月卸妝上妝最後決定素顏好了,凡夫們在天地間枯竭死去,曾經驚世駭俗的大膽氣魄卻揮之不散。若將時空轉換成19世紀的巴黎,劉玲恐怕就符合dandy(紈絝子弟)的頹廢精神,經歷絕對“在盒子之外”(out of the
box)也絕對“離身”(out of body)的意識體驗。誰也圈不住這頭馬駒,大家只有站在一邊巴望著的份兒。
天空之藍,可以象徵清新的希望,也可以代表憂鬱。劉伶睜開茫茫醉眼時看到哪個?酒樽裡的雲朵倒影漂浮在玉液瓊漿上使人飄飄然,信他的人認為可以沖散憂傷,故見“希望”;看似無重量的白團沉入澄黃酒汁令人為其消失而傷感,故覺憂鬱。懸掛在兩者之間的人心不斷擺擋,安定不下來,因此躁鬱多過安然。如何走出陰霾,這是千百年來盤繞不滅的問題,沒有定案,才真正迷人。
我想著大步奔跑的豪邁靈魂劉伶,同時小心走著。酒入肉腸不屬於我中意的選擇,一杯茶一杯咖啡已夠醉人。坐下來以後摸摸手邊的布包,那是我的隨身錦囊,裡頭窩藏了一份驚喜, 我知道是有的。下一刻我就要掙開束縛我的絲縷,準備好不要眨眼,天空在囊外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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